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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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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一上課的時候,許如很明顯感覺到班級裏氣氛不一樣,有些躁動,有些興奮。她視線掃一圈,卻沒發現有什麽可疑,於是攤開課本跟教案,開始上課。

陳澤回頭問生活委員張晉,“什麽色號什麽色號?”

張晉小聲說:“我是男的啊。”

“我也沒說你是女的啊!”陳澤踹了他一腳。

張晉看了眼講臺上的人,用氣聲說:“你去問於莎啊,我一個男人怎麽懂這些,我知道能吃的那個豆沙,顏色那個真的超出了我的知識範疇。”

“可是,”陳澤小聲說:“於莎也不化妝啊,她肯定也不知道。”

始終坐在一邊只字未言的邢愷忍不住咬牙道,“你他媽跟於莎親嘴的時候沒吃到她口紅啊?”

許如聽到角落裏嘰嘰咕咕地有人講話,她擡眼望過去,陳澤靠墻坐著的姿勢立馬糾正。

“認真聽課,這節課講的都是重點知識。”許如敲敲桌子,轉過身去寫板書。

陳澤往講臺上瞄了幾眼,朝邢愷這邊靠了靠,小聲說:“我們還沒親過。”

“你他媽在驕傲什麽?”邢愷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他。

“哎不是,重點歪了啊,”陳澤頓了頓,“你是說於莎塗口紅啊?”

“她在學校是沒塗,周末跟你出去的時候都化了妝的,你是瞎的嗎?”

“不是啊,我看她就是素顏啊,她難道不是本來就長那樣的嗎?”

“……”邢愷呼出一口氣,“你們要給許老師買口紅?”

“對,我們給任課老師都買了禮物,護手霜,想不到吧?”陳澤說:“但是給小許得多買一樣吧,畢竟是咱們班主任,地位不一樣。”

邢愷低頭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,推過去。

陳澤盯著本子上的“Givenchy Le Rouge 301”發呆了一會,“這是什麽東西?”

“紀梵希的一支口紅,我有個姐姐用了挺好看的,她跟許老師膚色差不多。”

“厲害啊兄弟。”陳澤忍不住感嘆了一句。

“陳澤。”講臺上的人忽然點名。

聽到許如喊他,陳澤騰地一下站了起來,凳子跟後面桌子一撞晃了好幾下,他趕緊扶了一下直起身,“哎老師。”

許如指了指黑板上的一道選擇題,“這題你覺得選什麽?”

陳澤匆忙念了一遍題,不確定地說:“B?”

“邢愷,你覺得呢?”許如兩手撐在講桌上問。

邢愷站起來說:“跟陳澤答案一樣。”

“陳舒群?”

“啊?”本在回頭看熱鬧的人忽然被點名,連忙站起來說:“老師,我覺得正確答案是A。”

“都坐吧,答案就是A。這題不是我這節課新講的知識點嗎?我剛剛說認真聽講,說的就是你們兩個。什麽事這麽重要非要在上課時間說?”許如目光有點嚴厲。

邢愷低著頭,陳澤連忙在座位上道,“錯了錯了,老師我們認真聽,不說話了。”

“知識點記住了嗎?以後做題遇到不會再出錯吧?”

陳澤點頭又搖頭,“不會了,誰做錯誰是豬。”

教室裏有小範圍的哄笑聲,邢愷轉過頭瞪了陳澤一眼。

下課以後,陳舒群跟許如去辦公室搬作業。

路上許如說要他多關註一下陳澤跟邢愷的學習成績,“當然要以你的時間充足為前提。他們兩個腦袋不笨,就是精力沒用在學習上。你英語成績好,平時有時間多教教他們。陳澤我倒是說得動,就是人太滑頭,邢愷有點叛逆,喜歡跟老師對著幹,也許你們同齡人之間更好說話一些。”

陳舒群點頭,不過邢愷那裏恐怕棘手。他其實有點怕邢愷,班上沒幾個男生不怕他的,也不是擔心他會發脾氣打人,就是莫名其妙害怕。

晚上許如盯晚自習的時候,微信收到一筆退款。她那天給邵郁承微信轉賬,還他給她跟林清山結賬的錢,他一直沒收款。想想也覺得合理,如果邵郁承這時候收了錢,不像他的行事作風。

加上他送的禮物,兩樁了,她到底該怎麽還。

她盯著聊天框裏自己發出去的信息:“邵先生,這是今晚吃飯的錢,謝謝你的慷慨。”

他沒回覆,聊天界面顯得光禿禿。

他會不會不高興了啊?

正這麽想著的時候,數學老師老何進來找課代表魏弘。魏弘拿著老何給他的一張紙,起身去黑板上謄寫題目。這是今晚的數學作業——一道數列、一道三角函數,還有一道圓錐曲線。

老何過來就代表他要看看學生解題思路怎麽樣。

許如跟老何打了聲招呼出去了。

到辦公室以後,許如接到林清山的電話。

“去接你?”他開門見山,又擔心許如覺得唐突,於是開口解釋,“我晚上到這邊有應酬,回家順路就想到你了。”

他雖然解釋了,許如還是覺得不自在,這才認識多久就這麽麻煩他,她心裏過意不去,又不好意思拒絕地太直白,於是看了看時間。現在還不到九點鐘,她說:“我下班時間很晚的,你距離遠,這麽晚開車危險,我自己可以回家。”

“你一個女人,晚上騎車也不安全,我只是舉手之勞,你不要覺得有負擔。”

許如很感謝他直接的關心跟表示,但還是說:“我已經過來工作了兩個月,其實已經習慣了走夜路,還有很多學生跟我順路,其實沒什麽危險的,一路上都有路燈,很亮堂,我會挑大路走的。”

林清山的語氣卻不容拒絕,“我現在飯局結束,已經在去二中的路上。你如果堅持不坐我的車,我也要開車護送你安全到家。先掛了。”

他說完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真的將電話掛斷,許如定了定神,搓了下臉。

下班又去教室看了眼,學生走了大半,但還有幾個在埋頭整理筆記,許如低聲說了句:“走讀生早點回家吧,回家再看書,時間太晚了。”

聽了她的話,幾個學生開始收拾書包,許如放下心,這才下樓去推車。

林清山見她推著自行車出來,第一時間打開後備箱,下車直接把她的自行車塞了進去。許如站在原地沒動,顯然還在遲疑。

“不至於吧,只是順路送你回家而已,又不是逼迫你現在跟我結婚,”林清山開了句玩笑,看許如沒什麽反應,臉色收了收,“我說笑的,就算是新認識的普通朋友,你也沒必要這麽謹慎,拒絕一切幫忙吧?”

“我還是覺得太麻煩你了。”許如說。上回看電影被學生看到,她就已經不太自在了,只埋怨自己答應得太輕易。

“上回我們吃飯,最後變成你請客,我作為一個男人心裏過不了那道坎兒,想借此機會還了那頓飯的賬,這個理由你能接受嗎?”

許如跟他對視幾秒,點了下頭。

林清山拉開副駕駛車門,許如坐進去了,他將門輕輕合上,繞過車頭的時候發現後面停了一輛車。他盯著那輛車看了幾眼,車主開了車燈,還故意閃了幾下。許如從後視鏡裏看了眼,心口忽然一窒。

竟然是邵郁承的車。

林清山站在車前沒動,許如打開車門下了車。

邵郁承也從車上下來,他一身黑色,浸在夜色裏,指間燃著猩紅的一點。

許如看了林清山一眼,慢慢向著邵郁承走過去。

盯著許如的背影,林清山心裏卻頓時升起一股煩躁。平心而論,許如在他認識的女人裏不算出眾,但勝在工作環境簡單、時間穩定,他是奔著結婚去的,自己難免經常加班、出差,許如看起來是會顧家的女人,她這個條件哪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不喜歡?娶了她,可以專心工作,不擔心後院起火,以後有了孩子也不會沒人管教照顧。眼看就快要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的男人惦記,心裏自然不痛快。

“下班了?”邵郁承視線從林清山身上收回,完整地落到許如臉上。

“剛下班,”許如道,“我給你微信轉賬了,你沒有收。”

邵郁承隨口說:“沒看到。”

許如不知道他是真的沒看到還是找借口,“那我一會重新轉一下。”

邵郁承沒說話。

一陣冷風吹過,許如縮了縮肩膀,“邵先生過來二中有事?”

車後面有個垃圾桶,他碾滅了煙丟進去又回來。“嗯,上回過來丟了樣東西。”

許如問:“丟了什麽?”

邵郁承笑了一聲,眼睛攫住她,說:“你。”

許如心跳一停,張了張嘴,不知該怎麽接話,她往後退了一步。

“騙你的,丟了把鑰匙,今天沒事就過來找一下。”

“找到了嗎?”許如松了口氣。

“沒有。”

“你周五過來的時候下車了嗎?會不會是在其他地方丟的?”她記得上回在門口見到他,他是坐在車裏面的。

邵郁承面色不變,“忘記了。我也只是過來碰碰運氣。”

現在都十點多了,許如說:“明天我幫你問問清潔工,看她有沒有撿到鑰匙。這麽晚了,早點回去吧。”

邵郁承語氣一瞬間變得有點玩味,“關心我?”

許如語塞幾秒,“不是,我——”

“不關心就算了,”邵郁承看了不遠處的林清山一眼,林清山一副不怕她跟別的男人發生什麽的大度模樣,他看了就不爽,“你朋友還在等你,先走吧。”

許如點點頭。

看她坐上車,車子開出去,邵郁承又點了一支煙。

他現在接近許如的目的並不磊落,所以不敢步步緊逼,只能慢慢來。他今天過來,還真沒想到林清山會親歷親為、開車過來接許如回家。他找人查過林清山,一回國就是副總,不是能力出眾就是手腕強硬。偏偏他外表斯文掩蓋住城府,顯得善良溫和,也難怪許如那樣的小姑娘會被他欺騙。

眉頭忍不住皺起來,怎麽她一個結過婚、工作了的女性,眼光還這麽膚淺?

林清山除了長得像個好人,到底哪兒好?

一支煙抽完,他等身上煙味散盡了才坐進車裏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,他接了電話,發動車子。

“餵?”

那頭是梁正黎,“老邵,今天我們都在‘執意’喝酒,你過來喝一杯?”

“幾點結束?”

“看大夥興致,怎麽也得十二點吧,你不是距離挺近嗎,過來二十分鐘用不了。”

“你們喝吧。”

“怎麽了?腿又疼啊?”

“沒,我不在家。”

“這麽晚不在家,”梁正黎笑得賊兮兮地,“我知道了,上回開會你找人家做題那個,你不會在她那兒吧?”

他倒是想。“不是,我過來城東有點事。”

梁正黎嘆了一口氣,“你年紀也不小了,怎麽還不著急?趁現在找個小幾歲的老婆還能美滋滋幾年,男人跟女人不一樣,再過去幾年功能也不行了,老婆正當年,你伺候不舒服,婚姻很容易出問題的,你懂我意思吧?”

“你給老子滾吧。”邵郁承直接掛了電話。

他路上買了炒栗子,開車去邵家給母親送了過去。這麽晚見到兒子,邵母有些驚訝,“怎麽這麽晚了還特意過來一趟?”

“順路。”邵郁承往樓上看了一眼,“爸在家嗎?”

“他說今天要加班,也可能直接睡在公司了,怎麽了,你找他談事情?”

“沒有。”邵郁承接了杯熱水,在沙發上坐了下來,“媽,為什麽這麽晚您沒有休息,在等爸回來?”

邵母緊了緊身上披肩,笑道,“他不回家,我心裏不踏實。”

邵郁承剝開一顆栗子遞到她嘴邊,邵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,張嘴吃了。

“媽,您沒必要總覺得對不起爸。”

邵母脊背一僵,“媽媽沒有。”

邵郁承說:“那天你跟爸的談話,我都聽到了。”

“……什麽談話?”

邵郁承視線落在母親這些年日漸衰老的臉上,張開雙臂抱了抱她,“那件事,您是受害者。就算計較過錯,那也只是對爸爸隱瞞了聶臣強……”他不忍心講出那個字,“迫您的事實,您也沒料到即便後來立馬吃了避孕藥,也沒能將我殺死。是我對不起您,讓您在這個家提心吊膽地生活這麽多年。”

這件事是藏在邵母心中的秘密,那天她跟邵康坦白的時候,心臟都沒有此時此刻墜痛。她不想讓邵郁承知道他是怎麽來的,她寧願讓兒子埋怨她出軌,也不想讓他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怎樣一個人。邵母任由兒子抱著,眼淚滾落,打濕了他的衣服。

邵郁承降生的時候,她是歡喜的。可等邵郁承眉眼長開,卻越來越像聶臣,她最初只是懷疑,直到她帶他去醫院查血型,才知道他不是自己跟邵康的孩子。

最初一直瞞得很好,可偏偏邵郁承出了車禍,需要輸血的時候卻無法再掩蓋真相。邵康那天是後來趕到,所以並沒看到邵郁承的血型。可紙包不住火,邵康還是知道了,他馬上偷偷做了親子鑒定,那份報告後來一直藏在他書房抽屜裏。有一回他離開匆忙忘記上鎖,她收拾書房的時候見到,瞬間摔坐到地上,看那份報告的日期,就是邵郁承車禍後不久,邵康知道後卻隱瞞了整整兩年。

當晚她拿著報告跟他對峙,邵康神色比她更為痛苦,他愛了她大半輩子,從沒想過邵郁承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。那晚過去,兩個人心裏都有道過不去的坎兒。

邵郁承是從報道中知道自己身世的,雖然那天的新聞很快被撤下。他跑去質問母親,邵母雙眼通紅地望著面前猩紅著眼的兒子,最終痛苦地閉上眼睛,“媽媽對不起你。”

邵郁承那陣子腿傷剛好,馬上把梁正黎叫來,幫他搬出了邵家。

客廳裏只剩邵母壓抑的哭聲,邵郁承一下下拍著母親的背,心裏不知道有多心疼。也許不幸到頂點就是幸運,邵康從未虧待過他,哪怕是在知道他不是自己親生兒子之後。他這輩子只會有一個父親,那就是邵康。

死去的聶臣不配做他的父親,聶昌也不是他的兄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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